建设中国式现代化‌‌金融体制，需要在2035年前实现‌‌多项目标。其中，实现人民币国际化是建设中国式现代化金融体制的一项核心内容。首先，人民币国际化是我国‌‌改革开放的需要，也是完善国际货币体系的需要。其次，应正确评估‌‌当前人民币国际化的国际影响力。当前，人民币国际化程度较低，有关制度还不完善并面临各种挑战。我国需要有序推进人民币国际化，抓住重点、难点，并逐一攻克。

　　争取到2035年实现八个目标

　　1993年，国务院颁布了《关于金融体制改革的决定》，提出了中国金融体制改革的目标：建立在国务院领导下，独立执行货币政策的中央银行宏观调控体系；建立政策性金融与商业性金融分离，以国有商业银行为主体、多种金融机构并存的金融组织体系；建立统一开放、有序竞争、严格管理的金融市场体系。后来的历届全国金融工作会议对金融改革的方向、目标也进行了很多补充，特别是将建立现代金融监管体制补充进去。可以说，经过三十年的努力，金融体制改革的目标总体上已经实现。

　　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从2020年到本世纪中叶可以分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从2020年到2035年，基本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第二个阶段，从2035年到本世纪中叶，把我国建成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党的二十大报告对全面建设中国式现代化作出全面部署。我国还规划了“十四五”时期的发展任务，制定了2035年远景目标。根据规划部署，我们需要研究当前金融与改革发展的突出问题。

　　构建中国式现代化金融体制的核心内容，包括建立现代化中央银行制度、健全现代金融企业制度、加快资本市场发展、加快建设现代金融体系、有序推进人民币国际化等。

　　中国式现代化金融体制，是在我国金融体制改革基础上发展出来的，是一个包括货币、金融企业、金融市场、金融调控、金融监管等在内的组织体系，主要为到2035年基本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到本世纪中叶把我国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服务。

　　为建立中国式现代化金融体制，我国需要在2035年左右争取实现以下八个目标：

　　一是建立现代中央银行制度。我们要力争把人民币管理成为全球货币供应量最大、币值最稳定的大国货币、国际货币，数字货币运用能力和成果走在世界各国前列。中央银行改革需关注三个问题：首先是中央银行货币政策和金融监管的关系。我国经过十多年的调整，目前形成了“货币政策和宏观审慎政策双支柱调控框架”。其次是中央银行改革的中间目标。2023年年初《政府工作报告》提出，保持广义货币供应量和社会融资规模增速同名义经济增速基本匹配。因此，中间目标不应仅仅盯着货币供应的增加量，还要看货币供应量是否符合经济社会实际需求。第三是中央银行用什么利率工具调控宏观经济。目前，上海银行间同业拆放利率、贷款市场报价利率（LPR）等利率工具可供选择，用哪种工具填补空白有待深入研究。

　　二是建立现代金融企业服务体系。首先，要把金融业对不同产业的支持转化为对社会主义现代化的支持，促进国有大型商业银行战略转轨。2017年以来，我国银行业综合化经营布局逐步完善，越来越多的银行开始参与设立保险、租赁、信托、基金等非银行金融机构，相关子公司拆分上市也进入实质性操作阶段。在综合化经营试点过程中，中小银行获得充分发展，国有大型商业银行市场占比持续下降，从过去80%以上降到了35%左右。其次，在充分发展商业银行的同时，要注重平衡发展证券业、保险业，提升证券业、保险业在金融业中的地位和市场占比。目前我国保险费总收入排名全球第二，但我国保险的深度、密度低于世界平均水平。保险有投资保障功能，按照规定，一定比例的保险资金可以投资于股票、债券市场。加快保险业发展，有利于扩大投资规模。

　　三是积极发展现代资本市场。目前，我国社会资金多，但资本很少，不利于大中型企业兼并，也不利于大中型企业技术创新。我国资本市场不发达，大型企业资产负债率高，长期来讲风险会越来越大。笔者认为，应该把国有企业的资产负债率从65%降到60%以下，非金融企业股本融资规模占社会融资规模存量从3%左右提高到10%。

　　四是有序推进人民币国际化，力争到2035年使人民币成为第三大国际货币。

　　五是将上海建成在全球具有重要影响力的国际金融中心。上海国际金融中心的建设不仅关系上海的根本利益，更关系我国的根本利益。首先，要集中金融资源用于上海国际金融中心建设。其次，要将设计、上市、交易、结算等方面的人民币资产相关制度进行国际化接轨。第三，提高外资在中国市场的投资占比。目前，外资在中国股票、债券市场上的投资占比只有2%至3%。要想让上海成为国际金融中心，必须让外资的投资占比达到10%以上。

　　六是建立现代金融监管体系。目前，我国正在搭建一个由中央金融委员会和中央金融工作委员会集中统一领导，中国人民银行、国家金融监督管理总局、中国证监会、外汇管理局等部门共同构建的全新监管架构。这个体系的建立有助于应对国际金融危机和国际金融市场重大波动‌‌对我国金融市场的冲击，‌‌防范化解系统性金融风险，提高中小金融企业债务违约处理市场化、法治化水平。

　　七是提高金融数字化、智能化管理水平。以工商银行为例，2022年，工行全年科技投入累计超260亿元，科技人员达3.6万人，科技人员占比达8.3%，科技人员的数量和占比均居同业首位。预计到2035年，工行科技人员的占比将达15%左右。

　　八是提高我国在国际金融治理中的地位和作用，促进国‌‌际货币体系多元化、合理化。借助G20平台，我国需要‌‌督促主要国际货币发行国降低国家负债，减弱货币政策对新兴经济体和发展中国家的冲击。力争在‌‌国际规则下，发挥我国在国际金融领域的影响力，提高我国在国际金融领域的地位和市场占有率，维护国际金融稳定‌‌。

　　这八个目标都很重要，要想实现并不容易。建议制定我国中长期金融改革发展规划，设立长远目标，统一思想，明确任务，稳步前进。

　　把人民币国际化摆在更重要位置

　　人民币国际化既指人民币真正成为具有国际功能，能够跨越国界，在境外流通，国际上普遍认可的计价、结算、投资及储备货币，也指这个实现过程。

　　目前，我国正在人民币国际化进程中。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有序推进人民币国际化。可以从以下两方面理解：

　　应正确认识人民币国际化的目的。人民币国际化是为了推进我国经济金融改革开放，是为了更好地完善国际货币体系。我国实施人民币国际化一直是循序渐进的，并且保持低调和审慎的态度。我国连续五年位居全球第一大‌‌货物贸易国，对外直接投资位居世界前列。如果对外贸易收支主要用美元结算，将增加货币兑换的成本和‌‌汇率风险，‌‌也会受到主要国际货币发行国的制约。从我国改革开放的实际情况来看，人民币国际化有助于规避风险。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后，为抵御风险，全球各国外汇储备超过了11万亿美元。但是经营这些外汇并不容易。所以，如果让人民币成为国际货币，全球各大经济体都有了新选择，有利于完善国际货币体系。

　　应理性评估人民币国际化的地位。客观来说，人民币国际影响力实际上并不低。在储备货币功能方面，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公布的官方外汇储备货币构成，2022年第四季度，日元占比5.5%，英镑占比4.9%，人民币占比2.69%。但在IMF设立的特别提款权（SDR）货币篮子里人民币占比12.28%，远高于日元的7.59%和英镑的7.4%，这就是国际组织对人民币国际地位的认可。截至2022年年末，中国人民银行已与40个国家（地区）的货币当局签署了总额超过4.07万亿元的货币互换协议，也证明了人民币的国际影响力。从发展趋势来看，近些年人民币国际化综合指数（RII）增长很快，甚至达到了年均增长20%至30%，说明人民币国际化势头很好。

　　有序推进人民币国际化，需要坚持改革开放，完善人民币国际化的制度建设，重点做好以下几方面的工作：

　　一是综合运用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不断增强国力，保持人民币币值和汇率稳定，扩大对外经贸合作。2023年上半年我国GDP同比增长5.5%，预计全年可达6%。说到货币政策，我国这几年人民币贷款余额年均增长都在12%左右，货币供应量每年增长5%至7%。那么，货币政策对于宏观经济的调控作用如何？这个问题值得思考。说到财政政策，要提到一个概念——“惰性存款”。“惰性存款”指的是不参与生产和建设流通的存款，甚至一些贷款也变成存款，停留在账面上。现在有大量的企业贷款变成了“惰性存款”。企业申请贷款并不是出于真实需要，而是出于对贷款难易程度的预判。比如，一家公司认为现在贷款容易，以后贷款难。所以贷款50亿元，放到账上变成存款。虽然利息吃点亏，但总比没有贷款好。因此，今后两年需要更好地发挥财政政策作用，发行一些财政债券，适当增加财政赤字，将资金用于引导社会上效益比较好的企业进行固定资产投资，带动贷款参与生产建设。这是未来的一个方向。

　　二是要努力保持货物贸易和国际收支基本平衡。首先，要适当减少贸易顺差。2011年至2019年我国经常账户顺差占GDP的比重平均为3.45%，2015年最高达到5.7%。现在强调构建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那么是不是出口越多就越好呢？笔者的看法是，可以从3.45%降到3%以下甚至达到国际收支平衡，根据需要也可以出现逆差。美国、欧盟、日本、英国都是贸易逆差，他们的货币都是主要的国际储备货币。如果没有贸易逆差，人民币怎么进行国际流通？人民币要想国际化就要靠贸易逆差，靠贷款和其他资源的流动实现。其次，有效促进国际资本流动。以前我国吸引外资，是让境外投资者以超国民待遇在华进行直接投资。现在是主张让外资在华投资时享受国民待遇。按照国际惯例，应该让国际资本进出自由。如果货物贸易基本平衡了，国际收支也平衡了，人民币就可以更好地在国际上发挥更大价值。

　　三是要加快上海国际金融中心建设，营造良好的投资环境。人民币结算后，持有人民币的国家需要找到渠道投资和消费。我们应该敞开大门，欢迎境外投资者来华投资，为其进行股票、债券、基金等证券投资提供方便、安全、信心充足的投资环境。中国人民银行是国务院的组成单位，这和国际上其他国家是不同的。G20里20个国家除了中国，其他国家的中央银行都独立于国务院类似机构之外。这种组织架构是由中国的国情决定的，因为货币政策调控要联合多个部门。事实证明也是行之有效的，体现出了这个制度的优越性。但应该增加人民银行操作货币的透明度，增强人们对人民币的信心，这点很重要。

　　四是要找准突破口，为人民币国际化创造条件。我们要提高人民币在亚洲，特别是东南亚的国际化程度。亚洲是人民币国际化的重要突破口。中国和日本、韩国距离较近，贸易往来较多，关系天然紧密。所以，中国应加强和其他国家的合作，尤其是为人民币、日元和韩元在货币互换、贸易结算等地区间的互融互通打开局面创造条件。2022年，我国对东盟进出口总额6.52万亿元人民币，占我国外贸总值的15.5%，并且存在较大贸易顺差。所以，深化与东盟国家的合作，可以为扩大对东盟的贸易、扩大对东盟的人民币投资、人民币在东盟更早地推进国际化创造条件。我国与美国和欧洲的贸易往来也很重要。2022年，我国对美国和欧洲的进出口总额在我国外贸总值中的占比，分别为12%和13.4%。中欧已形成强大的经济共生关系，即使在疫情期间，2022年中欧双边贸易额同比增长超过20%。同样，中美贸易没有减弱，还增强了。所以，应扩大贸易投资，加强人民币和其他主流货币的交易和互换，促进贸易和投资便利化。

　　五是要加强人民币在上海合作组织成员国和金砖国家内的使用。加大人民币和其他货币的互换应用是人民币国际化的主要方向，我们应该朝着这个目标努力。其中，扩大人民币在原油出口国的应用，应该是重要着力点。2022年，我国进口原油5.8亿吨，原油、天然气和煤炭等能源产品合计进口3.19万亿元人民币，同比增长40.9%。只要让人民币成为中东石油生产国的结算货币之一，人民币的国际化步伐就会大幅加快。

　　总之，推进人民币国际化是国家经济金融开放的需要，也是完善国际货币体系的需要。人民币的国际化程度，应符合中国在国际上的大国地位、大国形象。我们需要加快完善相关制度安排，也要抓住当前有利时机、积极突破。（作者系中国人民银行原行长）

（栏目负责人：高辰琛）